英木苍苍︱江花

■ 徐鲁

2020年前后，我曾数次到有着“爱心城市”美誉的宁波采访。在采访这座城市不断涌现的众多的爱心慈善群体时，我在采访本里记下了这样两个特殊的“爱心群体”：一个是在大大小小、遍布全市各区的爱心慈善捐助活动中，总会看见一些“老兵”的身影。我在采访本里记下了十几位这样的“爱心老兵”的故事；另一个群体就是一些“80后”“90后”甚至“00后”年轻人自发组成的“关爱老兵”志愿者团队。例如见义勇为的“挡刀女孩”、被誉为“最美大学生”的崔译文，她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龄人组建了“奉化崔译文绘星志愿服务队”，用行动致敬英雄、关爱老兵。还有孙嘉怿，一个普通的“85后”女孩，从2008年开始，她和一些年轻的志愿者一起，独辟蹊径，选择了一种比较特殊的关爱老兵的方式：为牺牲的烈士们寻找亲人，为家属们寻找烈士安葬的墓地，也为在世的老兵们寻找失散的战友。十几年坚持下来，孙嘉怿和她的志愿者朋友已经走过了国内近25个省份，足迹遍及朝鲜等7个国家、700多座烈士陵园，共采集到4万多条烈士遗踪信息，为965位长眠的烈士和英雄寻找到了家人。

【资料图】

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这两个爱心群体的真实故事，深深地感动着我。在我创作长篇小说《白雪灯火》的日子里，他们也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性格特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担当。我想用这两组不同年代的奋斗者的故事，呈现出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那种坚忍不拔与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也让新一代青少年感受到祖国一代代忠贞儿女的青春与人生价值的光亮与温度。

一场寻找与救助的爱心大行动，从思甜、晓晴、嘉仪他们这个年轻的志愿团队开始，迅速蔓延到了全城。普通市民、小学生、大学生、教师、街道老党员、共青团员、退伍老兵……纷纷参与了这场爱心大行动。雪落江南悄无声。江南小城的雪夜，幕阜山区的雪夜，闪亮着橘黄色的、温暖的灯火。这是明亮的时代灯火，是城市文明助力和照耀乡村振兴的万家灯火，也是引导青少年去追寻梦想、拥抱未来的精神灯火。

嘉仪是一个普通的“90后”女孩。十年前，她还在读大学时，与一些志同道合的年轻的志愿者一起，参与到了滨海市关爱退伍老兵的一系列志愿服务活动中，不知不觉已经坚持了数年。

正是在参与关爱退伍老兵的活动中，细心的嘉仪渐渐发现，有一些在战争年月里长眠在滨海和周边地区的革命烈士，无论是在清明节还是春节前后，他们的家乡从来没有任何亲人来这里，为他们祭扫过墓地。于是，嘉仪就和几个年轻人商量：能不能组织起一个小小的志愿者团队，独辟蹊径，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为这些退伍老兵做一些实事，比如，为在世的老兵们寻找失散的战友；为那些已经长眠在地下的、为国家牺牲的烈士和英雄们寻找到各自的亲人；为烈士和英雄的家属们寻找到烈士安葬的墓地……

年轻人的心是火热的，也是息息相通的。嘉仪的想法，立刻得到了身边的一些志同道合的“90后”甚至“00后”小伙伴的响应。

“既然响应这么热烈，那我就有信心了。”嘉仪说，“我初步想，得先给这项活动起一个代号，作为长久的和固定的名称。因为我们选择的事情一旦行动起来，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我们需要做长期的打算”。

“这还不容易？代号就叫‘寻亲’呗！”思甜快言快语地说。

“‘寻亲’？这容易和社会上那些寻找被拐卖的小孩的事情相混淆。”林晓音想了想说，“不如叫‘寻光’，怎么样？我们去寻找那些牺牲的烈士和英雄的名字，不就是在向着明亮那方，去追寻那逝去的光亮吗？”

“嗯，‘寻光’，追寻逝去的光亮与光明。”嘉仪笑着说。

刚开始“寻光”的工作时，这个年轻的团队并没有什么方向和经验，只是“被动”地、不时地在网上分享各地烈士陵园发布的一些信息，希望能为那些长眠的烈士找到亲人、为亲人们找到“失踪”的烈士，起到一点点穿针引线的作用。

不久后的一天，有一位烈士家属通过网络找到了嘉仪，向她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愿望。

“姑娘，老叔这一生，也就这个愿望了，找不到我那牺牲的三弟的下落，我是死不瞑目啊！”这位烈士家属在微信里告诉嘉仪。

原来，他有一位三弟，早年离开了家乡，参加了四明山游击队。不确切是在哪一年，牺牲在了滨海这片土地上，但是不知道具体安葬在什么地方。这位家属求助说：“我们已经找了几十年，也没有什么结果。能不能麻烦你和你的朋友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他安葬在哪里的蛛丝马迹？”

接到这条求助信息的时候，嘉仪和晓音、思甜她们心里颇有点小激动。因为在这之前，她们还从没有想到，有人会对她们这个团队有这样殷切的期待和“托付”。

“被人所需要，并且有所‘托付’的感觉，真好啊！”思甜说。

于是，“寻光”团队就利用所有周末和休息时间，几乎走遍了滨海境内的所有烈士墓地。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半年之后，嘉仪她们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位烈士的名字。那一瞬间，嘉仪和晓音、思甜激动得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也许，这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指引着我们、鼓励着我们，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吧！嘉仪姐，你觉得呢？”

“是呀，就像烈士的英灵，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一样，为我们照亮了寻光的小路……”

这一次成功的寻找，给她们带来了莫大的信心和力量。从此，她们照着为烈士寻亲的道路，朝着“寻光”的远方越走越远，脚步也越来越坚定。

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年轻的团队又意外地遇见了一位“同道者”和“领路人”。

原来，早在她们开始“寻光”之前，滨海市就有一位年龄稍长的摄影师陆老师，一个人开始默默地奔走在各地的烈士陵园和新发现的无名烈士墓地之间，一个陵园一个陵园、一座坟墓一座坟墓地拍摄烈士们的墓碑，一座也不遗漏。

陆老师还把这些墓碑仔细地予以编号，登记在册，什么地点、什么陵园，哪处山冈，第几排墓碑，烈士的名字、牺牲的年月……都标识得清清楚楚，然后放在网上，便于寻亲的烈士家属搜索和查对。

嘉仪和她的伙伴们想办法很快就联系上了这位陆老师。他们一拍即合，成了志同道合的“同道人”。

“陆叔叔，真没想到，您凭着一己之力，已经默默地做了这么久、做得这么好了！”嘉仪满怀感动地对陆老师说，“若是没有一种对烈士们真挚的敬爱情怀，那是做不到的，您可是我们的领路人呀！”

“不敢当，不敢当！我年纪大了，快跑不动了。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愿意费时费力地去做这种爱心公益的事情。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情做好，也算是对社会、对国家的一种奉献吧。”陆老师朴实的话语，让“寻光”团队的每个人更加明白了“寻光”的意义和各自肩上的分量。

不久后的一天，又有一位黄爷爷慕名联系到了嘉仪和她的伙伴们。这位黄爷爷告诉嘉仪，他刚去了一趟朝鲜，是专程去寻找他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一位亲人的遗踪的，但是没有找到。不过，他觉得自己也没有白去一趟朝鲜。“我不是专业人员，但到了当年志愿军战士们浴血奋战过的战场上，一架摄像机几乎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我的手。我觉得，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每一座山岩、每一块石头，都好像在低声说话。我知道，那些草木所扎根的泥土里，浸染过我们英勇的志愿军战士的鲜血；那些被烈火焚烧过的岩石，见证过英雄儿女们保家卫国的忠心赤胆。所以，我拍下了很多在山野上迎风怒放的金达莱花，也拍下了许多竖立在那里的志愿军烈士的墓碑，每个墓碑上的名字清清楚楚……”

黄爷爷说，回国后，好长一段日子里，他每天对着电脑，把那些视频一帧一帧地截屏，截完了后，再把墓碑上烈士的名字、籍贯等，一个个录入到表格上。黄爷爷也是70岁的老人了，但他戴着老花镜，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录入，竟然录入了一万多条志愿军烈士的详细信息。

“现在，我想把这份烈士名录和相关信息交给你们，兴许你们用得上。没准，你们以后会有机会踏上朝鲜美丽的三千里江山，或者是去韩国，继续寻找那些掩埋在异国土地上的志愿军英灵。”

当黄爷爷把一份长长的志愿军烈士名单交到嘉仪手上时，那一瞬间，嘉仪和她的伙伴们，都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同时也明白了，自己面临的是一份多么庄重的、神圣的责任！

“为了让那些‘最可爱的人’早日魂归故土，也为了让更多人，特别是让今天正生活在和平和幸福之中的年轻一代，还有我们正在幸福地成长着的新一代孩子们，永远记住和感念长眠在朝鲜青山之间的志愿军英雄们的名字，我们……”说到这里，嘉仪的嘴唇颤抖着，眸子里已经充盈着晶亮的泪花。“嘉仪姐，我们都明白你要说的意思。”林晓音接过嘉仪的话头说，“虽然我们这个小小的团队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这件事情应该有人去做，值得我们去做，而且我们也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去做好它。你放心吧！”

“是的，嘉仪姐，晓音说的，也是我们想说的。”思甜说，“陆叔叔、黄爷爷他们付出的努力，取得的成果，也正好启发我们，不妨就以这份志愿军烈士的名录为契机，借助互联网的力量，继续做好我们的志愿工作。像我们这个年龄的‘90后’‘00后’一代，有谁童年时没有读过作家魏巍的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呢？有谁没有看过《上甘岭》《英雄儿女》这些老电影呢？有谁不知道杨根思、邱少云、黄继光、毛岸英……这些志愿军英雄和烈士们的名字呢？一提到这些闪光的名字，有谁不肃然起敬，不怀着深深的崇敬的感情呢？”

“说得太好了，晓音、思甜，你们有没有觉得，自从我们一起踏上了‘寻光’这条路，我们每个人都成长得很快，真像思甜有一次在朗诵诗的时候说的，在生活中，我们将会勇往直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我们阻拦！”嘉仪说，“这件事，我们需要再好好规划一下，从长计议。我相信，很快会有更多的‘后浪’加入进来的！”

“我们不是也有陆叔叔、黄爷爷这样的‘前浪’吗？”

“对，对，‘前浪’‘后浪’一起奔腾，那就更没有任何困难，能够把我们阻挡了！”

……

有一天，嘉仪对思甜说：“人的感觉真是很奇怪，想到我们不久就能踏上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前往朝鲜的寻光旅程了，就会觉得心里头怦怦直跳！”

“是呀，到时候，我们一定要站在松骨峰这些当年的志愿军叔叔壮烈牺牲的阵地上，去祭奠一下。”

不久，嘉仪和思甜、小薇等人，还有好几位志愿军烈属一起，经历了一次难忘的朝鲜之行。林晓音因为医院护理工作太忙碌，没有一起前往，心里觉得特别遗憾。

“别灰心，以后还有机会再去的嘛。”思甜搂着晓音说，“我们会代替你，把你的心意传递给志愿军叔叔们的”。

“好，一定要代我献上一束美丽的金达莱。”

“一定的，你放心吧。”

细雨蒙蒙的春天里，嘉仪和小伙伴们，还有志愿军烈士的亲属们，一起乘着火车，奔驰在朝鲜大地上。

火车行驶得很慢很慢，窗外淅淅沥沥飘着春雨，雨点打在火车的玻璃窗上。这一刻，嘉仪觉得，天空好像也有感应，正在为他们即将和志愿军烈士们相见，而禁不住泪水盈盈了……

和嘉仪她们同行的，有几位志愿军烈士的后代。其中一位告诉嘉仪，1950年那年，有不少年轻的滨海儿女，为了保家卫国，“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来到了朝鲜的三千里江山之上。这些年轻的战士，有的还只有二十几岁，第一次跨出国门，甚至来不及跟自己的亲人告别，就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他的二伯，当年奔赴朝鲜战场时刚满24岁，也永远地躺在了异国的大地上……

这时，每个人都轻轻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默默地、深情地走过每一位烈士的墓前。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翻涌着激动的波澜。

这一刻，嘉仪明白，他们一行中的每个人，都怀着同样一个愿望，就是要把伟大的祖国现在的变化，告诉长眠在这里的英雄们，因为他们在这里躺了太久，他们的亲人等他们等得太久了。

站在一处瞭望台上，那位烈属叔叔对着三八线的方向，先是默默祭拜了一番，然后朝着远方大声地喊道：“二伯，您在哪里啊？您能听到和看到吗？我们来接您回家乡了……”

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每个在场的人听着，心都像碎了一样难受。

这时候，嘉仪心里又想到了高鹏飞的外公拜托他们寻找的、一位在战场上失去了联系的志愿军班长的事情。她想，要是这次能在朝鲜找到一星半点线索，那该有多好啊！

长津湖、金刚川、飞虎山、三所里、铁源、上甘岭、松骨峰……熟悉抗美援朝战争的人都知道，这些坐落在朝鲜大地上的河流、湖泊和山岭的名字，都代表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血战，见证了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士们惊天地、泣鬼神和照彻山河的大无畏精神。

在踏上朝鲜的三千里江山之前，嘉仪和她的伙伴们都认真地做了功课，对这些地名及其背后的故事，包括涉及了志愿军的哪支部队和哪些英雄和烈士的名字，都做了分门别类的表格登记。

这天，嘉仪、思甜和所有前来祭奠、寻亲的烈士亲属，每人捧着一束鲜艳的金达莱花，轻轻地摆放在松骨峰下的一棵挺拔的青松下。

在这里似乎还能隐约看出，有的岩石和悬崖，还残留着被烈火烧过、被硝烟熏染过的痕迹。山野上长满了野草，开满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也许，这里的每一块岩石、每一寸泥土，都曾浸染过英勇的志愿军战士们滚烫的热血；也许，这里的每一条山道、每一块阵地，都曾拥纳过英雄儿女们年轻的血肉之躯。

那一棵伤痕累累的老松树，也许看见过在志愿军阵地上屹立不倒的、布满了弹孔的旗帜？那在血与火的土地上萌发和生长出来的郁郁葱葱的幼松们，你们是不是当年幸存下来的种子？

今天的人们几乎不难想象，当时在每一片阵地上，志愿军战士们的生存条件有多么艰苦。漫长的冬季里，一片片山岭白雪皑皑、寒风呼啸，雪风吹来，像刀片一样刮在战士们的脸颊上。有时候，战士们连吃口炒面的口粮都断了，就不得不依靠寻找野果，甚至捡一些松子、橡子烧熟了充饥。可是，就是在这么恶劣和艰苦的环境下，志愿军战士们意志坚强、信念坚定，一次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乃至展开殊死的肉搏！

《谁是最可爱的人》里描写的那场壮烈的松骨峰之战，就是志愿军英雄们在朝鲜战场上的无数次血战的一个缩影。参加松骨峰阻击战的那个先头连，从上午6点顽强地打到中午12点，全连最后打到只剩下了六个人！

嘉仪不知道把这篇文章读过了多少遍。尤其是她和伙伴们开始了“寻光”的志愿者行动之后，更是牢牢记住了魏巍写在文章里的那些“带火扑敌和用刺刀跟敌人拼死在一起”的烈士的名字。

文章里有这样一句话：“还有一个战士已经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了。”正是这句话，让嘉仪觉得，他们要寻找那些无名的志愿军烈士的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朝鲜半岛上，四月还属于早春时节。但是在一些朝阳的河畔、山崖上和山路边，火焰般的金达莱花已经在迎着春风怒放。

哦，金达莱，美丽的金达莱！当年奔赴朝鲜战场的年轻的志愿军战士们，有谁不喜欢这象征着春天、和平与希望的山花呢？

金达莱花，在中国被称作杜鹃花，中国的江南地区也称其为映山红。“金达莱”是这种花的朝鲜语音译。在朝鲜半岛上，金达莱是在经过漫长和冷冽的冬天之后，最早盛开的山花。

“金达莱不仅是‘春天的使者’，向人们预告着春天的到来，也是和平、希望、坚贞、吉祥和幸福的象征。”嘉仪告诉思甜，“所以，朝鲜人民选择金达莱作为自己的‘国花’，这里的人们都喜爱金达莱”。

“难怪晓音一再叮嘱，一定要给志愿军烈士们献一束金达莱花。”

“是呀，凡是到过朝鲜，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英雄，没有不喜欢金达莱的，而且一提起‘金达莱’三个字，他们的心中一定会升起一种特别的感受和感情。”

在凭吊了松骨峰之战遗址之后，嘉仪他们一行又来到了同样是青松挺拔的上甘岭。

这里一到春天，到处也会盛开着火红的金达莱花。有火红色的，也有粉红色和浅白色的……漫山遍野的金达莱绚烂多彩、摇曳多姿，装点着朝鲜美丽的河山，也年年给人们送来春天的温暖和希望。

“思甜你看，那里应该就是黄继光烈士牺牲的地方。”嘉仪打开事先根据相关资料画好的一张方位图，指着一处山坡说。

“嘉仪姐，我们必须去献上一束花。黄继光是我们从小就敬仰的英雄。”

“快七十年了！”嘉仪和思甜等人一起，每个人把一小束金达莱轻轻地摆在那处山坡上，然后低首肃立了许久，表达了心中的致敬与怀念。

的确，黄继光烈士的故事，嘉仪和思甜从小都耳熟能详。

“黄继光用年轻的生命为战友们开辟了前进的道路，实现了他生前立下的‘不立功，不下战场’的誓言。”嘉仪对同行的人讲道，“这个年轻的志愿军英雄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一岁”。

“这里的山花为什么开得这么鲜艳，那是英雄的鲜血浇灌了它们，染红了它们。”有人轻轻地说道。

“说得对，你们看，这些黑黝黝的泥土，一定也浸染过黄继光烈士和所有上甘岭英雄的热血。”嘉仪说到这里，忍不住声音有点哽咽了。在场的每个人眼睛也都湿润了。

“祖国山河已无恙，我们来接英雄回故乡。嘉仪姐，我们这次能来朝鲜‘寻亲’，真是值得呀！也许一生都不会忘记。”思甜擦着泪水盈盈的眼睛说。

“是呀，这次朝鲜之行，也会让我们更加坚定在为烈士‘寻亲’路上的脚步和信心。”嘉仪说，“每一位烈士的故事，都应该被铭记；烈士们的奉献和牺牲精神，应该被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想到抗美援朝战争已经快过去七十年了，今天，有这么多的年轻朋友愿意加入我们‘寻光’团队里来，去帮助烈士寻找他们的家人，帮助烈属们寻找他们牺牲亲人的安葬地，这本身就是继承烈士遗志的一种体现，是不忘历史、缅怀英烈、反哺社会的一种表现”。

“嘉仪，你们做这项工作，前前后后有八年多时间了吧？能够坚持下来，而且把足迹都延伸到了朝鲜，实在是不容易啊！”一位同行的志愿军烈属由衷地说道。

“老伯，未来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呀！”嘉仪说，“你看这份名单上，都是我们要寻找的烈士的名字”。

“我们团队里有一位队员，要为他的外公寻找一位失联的老班长，这次走了好多地方，仍然是一点线索也没发现。”思甜告诉那位老伯。

“慢慢找吧，就是找不到，烈士们地下有知，也会感谢你们的。”老伯说，“至于我们这些烈属后代，那就更是感激不尽啦。你们做的工作，真的是功德无量啊！”

“老伯，‘功德无量’可不敢当呀！”嘉仪说，“其实，现在各地的民政部门，还有退役军人事务部等，早就在做着这类工作。我们所做的，算是一种‘添砖加瓦’的助力工作吧”。

“说得太谦虚了。”老伯说，“我可听说了，因为你们建起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所以查对和寻找起来，比一些部门更为迅捷和方便”。

“但愿能这样吧。”说到这里，嘉仪又颇有点自豪地说道，“不瞒您说，我们曾经为了寻找一位烈士的家属，找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当然，如果有比较完整的资料发过来，最快的话，我们只需要十来分钟，就能从数据库里找到相关的信息，做出准确的比对和证实。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是寻找为了新中国、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安宁的生活流过血、拼过命、前仆后继地牺牲了个人生命的‘最可爱的人’呢！所以，在帮助烈属们寻亲的时候，我们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陷入一种强烈的情感里，把他们的呼唤、等待、牵挂、寻找，当作自己的呼唤、等待、牵挂和寻找一样，无法释怀，只要还有一丝丝寻找的希望，就决不会割舍或放弃”。

想到这些，嘉仪、思甜怎能不感到几分自豪和欣慰呢！

朝鲜平安南道桧仓郡，有一座朴素而静穆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这里长眠着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的一些志愿军战士的英魂，其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青年烈士，就是毛岸英。

毛岸英是最早开赴朝鲜战场的志愿军战士之一，志愿军司令部的领导称他是“志愿军的第一个志愿兵”。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在岁月过去了近70年之后，嘉仪这些年轻人也捧着鲜花来到了这里，来寻找他们，看望和祭拜他们，接他们回家……

“敬爱的毛岸英烈士，志愿军烈士叔叔们，祖国的英雄儿女们，一代代中国青少年心中永远最可爱的人！今天的祖国，已如你们当年所愿。”

在向着烈士们深深地鞠躬、默哀的那一刻，嘉仪在心里不断地、默默地这样说道。

在离开桧仓郡、返回驻地的路上，同行的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

嘉仪明白，大家还沉浸在一种发自心底的感伤和怀念之中。

“都是一些多么年轻、多么无私的人啊！”还是一位老伯先开口感慨道，“我们新中国的开国领袖，第一个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前线……”

“是呀，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像黄继光的妈妈那样，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志愿军队伍中的，何止是千千万万。包括我们的开国领袖在内，他们都是令后人永远尊敬的‘烈属’，是真正地舍小家、为国家和宽广无私的人。”嘉仪轻轻地碰了一下还沉浸在伤感和思忖中的思甜，“我说的对吧，思甜？”

“哦，嘉仪姐，这会儿……我心里真的好难受、好难受。”思甜说，“也许，只有亲身站在了志愿军叔叔们当年战斗和牺牲的地方，亲身走进了庄严肃穆的志愿军烈士陵园里，我们才会有这种……有这种真切的心疼的感受，有一种受到……心灵受到濯洗的感觉……”

这时，不知是谁，或许是想把一行人从默默的伤感的气氛中引出来，就用手机播放起了朝鲜牡丹峰艺术团演唱的电视剧《毛岸英》的片尾曲。这深情的乐曲和礼赞的歌词，是献给毛岸英烈士的，也是献给所有长眠在朝鲜的志愿军烈士英魂的。

大家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跟着音乐合唱起来：“湘水之岸，英木苍苍。身在异域，魂归故乡。凤凰涅槃，人天共仰。为国舍命，日月同光。……”

（作者徐鲁，诗人、散文家、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九、第十届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已出版诗集《乡愁与恋歌——徐鲁诗选》，长篇小说《罗布泊的孩子》《追寻》《天狼星下》《远山灯火》《小菊的茶山》，散文集《芦花如雪雁声寒——徐鲁散文选》，长篇纪实文学《此生属于祖国》《万家灯火》等。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图书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屈原文艺奖等。本文摘选自长篇小说《白雪灯火》，有删节。）

【编辑：王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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